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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天道卷 第九章 龙奔万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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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星慧尾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光弧,绚丽万状,梁萧神为之夺,魂为之销,由此悟出这种怪异掌劲,列人“星罗散手”之中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,两人武功相若,均是占不得便宜,只好一前一后,绕塔狂奔,各出指掌,虽未面对,但内劲来去,全无征兆,其势更为凶险。

    斗了十余招,梁萧的“天弧掌力”到底不及“无相神针”幻奇,渐落下风。释天风觑得亲切,连出数指,逼得梁萧手脚慌乱,然后逆向回奔,右掌拍出。梁萧左掌迎上,二掌一交,梁萧忽地用上“陷空力”,将释天风掌力粘住。释天风早巳算计精当,不待他使出“涡旋劲”卸开自身掌劲,腰身一弓,百十道锐风破穴而出,射向梁萧。

    此时二人面面相对,梁萧左掌正与释天风右掌纠缠不清,突然百道劲气迎面射到,当真无法可想。释天风瞧得劲气中的,胜券在握,想到自己打败如此高手,得意莫名,大喝一声:“下去!”喝声猛厉,数里皆闻。一声未落,忽见梁萧身形后仰,似欲栽倒,却忽又直起腰来,释天风还未明白发生何事,便觉右掌处一股绝强内劲汹涌而人,他方才那招“百针齐发”倾尽内力,体内正自空虚,加之右掌已被粘牢,无法摆脱,顿被那股劲力侵人掌心,沿臂疾走,瞬时封住三条经脉,释天风半身酸软,只一晃,便从塔顶栽落下去。

    原本,换作他人,连中百道“无相神针”,只有输光当尽的分儿。但梁萧当年探究黄河河源,遥望“星宿海”,悟出了一门内功,名为“汇涓成河”,取法百川归流,成河入海之意,能将同时侵入体内的几股真气化人经脉,汇成一股真气逼出体外。梁萧初时创出这门内功,不过自娱消遣,从没想到当真用来克敌制胜,毕竟遇上高手,以血肉之躯硬当对方掌风指劲,太过凶险,况且梁萧武功已高,自负当世无人能同时以数十道真气击中自身。谁知释天风不仅百针齐发,而且劲力分散,伤敌有余,致命不足。就在锐劲人休的一霎那,梁萧不及多想,行险使出这招“汇涓成河”,将百余道细锐内劲纳人“手太阴肺经”,放将出来。释天风防备全无,顿然吃了大亏。

    凌水月听到丈夫喝声,当他取胜,孰料却见释天风栽下塔来,顿时失声惊呼。便在此时,忽见梁萧一探身,捉住释天风的足踝,喝一声“起!”将他拽上塔檐,反身钻人塔窗。风怜见他得胜,心中忧喜难分。瞅了瞅花镜圆,但见他小脸惨白,大眼中泪水滚来滚去。风怜心中怜惜,拍拍他头,安慰道:“别怕。”花镜圆揪住她衣角,拼命忍住泪水。

    此时,凌水月和秦伯符情急关心,也都上了楼来。凌水月未及开口,梁萧笑道:“释夫人不必忧心,释岛主只是被封穴道。”伸手欲要解开释天风的禁制,忽听释天风大喝一声:“慢着。”忽地一个鲤鱼打挺,腾地站了起来。梁萧没料他这么快便冲开禁制,不由笑道:“前辈内功精湛,佩服佩服。”释天风两眼圆瞪,怒道:“方才是我大意,咱们再比过。”梁萧道:“岛主早先说过,倘若说话不算,便是什么?”释天风道:“乌龟就乌龟,我灵鳌岛的功夫一半从乌龟那里学来的,叫做乌龟,也不冤枉。”原来灵鳌岛始祖最喜乌龟刺猬,由二者生息之中分别创出“蛰龙眠”和“仙猬功”,奠定灵鳌岛武学的根基,是以释天风有此一说。

    梁萧不料他堂堂宗师,却如此混赖,一时气结道:“再斗一场,岛主笃定能胜么?”释天风面皮一热,自忖梁萧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,侥幸胜了还罢,再输一场,可就当真永世不能翻身了,搔头想想,道:“好罢,武功权且算作平手,咱们再比轻功。”梁萧分明胜出,却被他说成平手,端地哭笑不得。凌水月和秦伯符见状,均想由着释天风胡搅蛮缠一番,或能扳回一城也说不定,也都静观其变。

    梁萧忽地抬眼,望着塔顶,半晌冷笑道:“释岛主,你自在灵鳌岛享福,何苦来架这个梁子?惹下我这个对头,怕是对你灵鳌岛没有好处。”释天风一怔,啐道:“呸呸,胡吹大气,了不起么?”凌水月却是眉头大皱,寻思梁萧武功甚高,释天风倘若胡闹太过,岂不是平白给灵鳌岛树下一个空前强敌。略一沉吟,说道:“老头子,罢了,输赢有道,你这么混赖,岂不叫人笑话?”释天风素来惧内,听她一说,顿然哑口。梁萧瞥了凌水月一眼,忖道:“早先你不作声,非得我疾言厉色,你才肯开口。”

    凌水月又道:“梁萧,老身向你讨个情儿,还请瞧老身面皮…”梁萧摇头道:“不必了,花晓霜不来,我绝不放人。”凌水月被他堵住话头,颇感狼狈,却听释天风大声道:“籍丫头怎么能来?她…”凌水月、秦伯符又惊又急,凌水月叱道:“老头子你胡说什么?”释天风惨遭河东狮吼,忙将话吞进肚里,挠了挠头,大为迷惑。

    梁萧观颜察色,心中疑窦丛生:“晓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?是被囚禁,不能出宫?还是重病在身,难以成行…”他左右猜测,一时心乱如麻:“这事颇有蹊跷,怕只怕我在这里耽搁一日,晓霜便多受一日痛苦。好!你们不让她来,我便直捣天机宫,用花镜圆做人质,一个换一个。”心意已决,他转向释天风,微微一笑,道,“释岛主方才说要比轻功,可是当真?”释天风精神陡振,笑道:“比轻功你笃定要输。”梁萧一点头,道:“好,就比轻功。”释天风忽得意外之喜,叫道:“不混赖么?”梁萧道:“岛主事后不混赖,想也无人混赖!不过,比法须得由我来定。”释天风兴致勃勃,探身问道:“怎么个比法?”

    梁萧道:“比脚力,自此出发,谁先到天机宫,便算谁赢。”除了释天风,众人无不吃了一惊。凌水月插口道:“这么远…”梁萧不待她说完,抢着道:“若我输了,孩子给释岛主;倘若岛主输了,不得再插手我与天机宫的梁子。”他也知释天风乃是生平强敌,自己此番胜得侥幸,若不能叫他心服,届时天机宫中徒增变数。莫如再胜一场,叫他无话可说,退出纷争,自己也好专心与天机宫诸大高手周旋。

    释天风并无主见,掉头望着妻子,凌水月寻思道:“天风轻功无对。梁萧舍长取短,正合我意。只不过,长途奔走太费精力,天风年事已高,梁萧却当盛年,追逐已久,难言胜败。但眼下别无他法,说不得,只好担些风险。”当即微微颔首,释天风心上一喜,转头笑道:“梁小子,就这么说定。”凌水月道:“今晚大家也都累了,明朝出发如何?”梁萧点头应允。

    定下赌约,释天风三人下了铁塔,秦伯符将群豪遣散了,一行人就在“九曲阁”住下。梁萧在塔顶盘膝打坐,涵养精力。次日凌晨,雨歇天青,东方微白,梁萧用过干粮,下了铁塔,风怜也带上花镜圆,跨了火流星,在塔下相候。

    稍待片刻,释天风夫妇与天机宫诸人也都到了。众人相见,更无多话,乘船渡过黄河。踏上河岸,两大高手拔足便走,端端逝如惊电,瞬息间便只见两个小点。凌水月见二人并驾齐驱,难分高下,心中微凛,取胜的把握又减了几分。

    风怜见状,催马赶上。诸人早巳商议了调虎离山之计,欲趁梁萧被释天风缠住,抢下花镜圆,孰料火流星不待众人出手,早已泼喇喇一阵疾跑,奔出数十丈外。众人大惊,拍马紧追,但火流星何等脚力,片刻间人马无踪,只留下袅袅轻尘。凌水月和秦伯符相顾骇然,均想:“这梁萧算无遗策,说不定这次比斗轻功也有必胜之法,我等恐怕中了他的狡计?”

    风怜赶出一程,迫近前方二人,释天风听到蹄声,回头笑道:“这匹马跑得挺快,莫要被它追上了?”说着加快脚程,梁萧见风怜赶来,再无顾虑,催动内力,咬住释天风不放。二人一马沿路飞奔。释、梁二人均已知晓对方虚实,情知来日方长,短途间难分胜败,是以饿了同吃,倦了就睡,遇上风雨也各自觅地躲避,并不十分紧急。忽忽行了七八日光景,长江滚滚,已然在望。

    抵达江岸,风怜要看江上风景,众人便即停步歇息。梁萧极目眺望,但见遥山耸翠,远水翻银,船舶往返,鸥鹭齐飞。想起当年那场血染大江的鏖战,宋元两军无数生灵埋骨江底,而今眼目下,却已不见了血火满江、尸骨断流的影子,便似那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不过南柯一梦,须臾成空,唯有这条长江逝水,无语东流。伤怀之际,忽听释天风嘟嚷道:“晦气晦气,两个小崽子罗里罗嗦,这些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瞧的?”梁萧回头望去,但见风怜骑在马上,和花镜圆指点江山,纵情说笑。释天风则背着双手,踱来踱去,一脸不耐。梁萧心道:“此老精力矍铄,奔走已久,也不见疲惫;过江之后,恐怕还有一场好比。”

    释天风踱了半晌,不由着起恼来,嚷道:“不等了。你们不走,我过江去了。”瞧得附近有船停*,跑过去抽了一根竹篙,折断一截,飞身踏上,使出“乘风蹈海”的轻功,在江面上滑出两丈。风怜惊道:“师父,不好,这老头儿本事太大,咱们快寻船过江去。”

    梁萧含笑不语,寻思道:“用这法子过江,原也不难,但步人后尘,算不得本事。”一转念,取来两根竹篙,握在双手,左手竹篙一撑,篙身忽屈忽直,将他凌空送出三丈。梁萧右手竹篙探出,嗖地插人江中,竹节虚心,浮力甚大,乍沉又浮,梁萧借力一个筋斗,又纵出五丈,右手竹篙复又探出,竹篙沉浮之间,再将他送出三丈。两根竹篙这般此起彼落,远远望去,梁萧便似一只长腿鹭鹭,在茫茫大江上恣意行走。释天风回头一瞧,不禁脱口叫道:“梁小子,好手段!”

    这二人各逞神通,横渡长江,江上船夫渔翁尽已瞧得傻眼,只望着那两人飞逝如电,你追我赶。梁萧手中竹篙使得兴发,突地后发先至,从释天风头顶掠过,左篙一撑,当先落到南岸。释天风尚在江中,见状面色灰败,嚷道:“罢了,小子,算老夫折了一阵。哼,你既然上岸,干么不先走一步。”说话声中,也飞身上岸。

    梁萧笑道:“我徒儿还没过江呢!再说释岛主一根竹篱便能渡江,不才却用了两根,可说占了老大便宜,高下之别,明眼人一瞧便知。”这一番马屁拍得释天风心花怒放,捋须笑道:“说得是,小子你武功不坏,见识更加了得,这么一说,老夫确是厉害那么一些儿。”他一时高兴,边说边拍了拍梁萧肩头,梁萧知他性直随便,瞧他伸手拍来,也不躲闪,泰然受之。

    不一阵,风怜二人乘渡船过来,见岸上二人谈笑欢洽,都觉惊奇,只听释天风大声道:“说起来,方才你手里两根竹竿,行动远为方便,在江心使招枪法,给我两篙,老夫躲闪之间,脚下慌乱,非得扑通一声落水不可。故而这胜负之数,还需仔细推敲。”梁萧笑道:“不然,倘若释岛主折下竹节,当作暗器,按镖法给我两记,我这两根竹竿势必折断,岂不也是扑通一声,落水无疑么?”

    花镜圆听得好笑,接口唱道:“老乌龟,大乌龟,扑通扑通落下水。”释天风脑子糊涂,但这骂人话儿却还分得清楚,当即两眼一瞪,说道:“我抓过你就这么一掷,包管你也扑通一声,变成一个活脱脱的小乌龟。”花镜圆瞧他眉眼凶狠,心里害怕,吐了吐舌头,躲在风怜身后。

    一过长江,路途便已过半,两人各自加快脚程。释天风年纪虽迈,但天赋异禀,气息悠长,较之少年人不遑多让;梁萧无论内功外功,都是如日中天,一时旗鼓相当,谁也拉不下谁。

    行了数日,抵达钱塘江畔,梁萧驻足江边,挽起衣衫,向着浩浩江水拜了三拜。众人不解其意,都觉诧异,释天风多嘴询问,梁萧却是神色惨淡,一言不发。释天风挠头半晌,猛然醒悟道:“好哇,梁小子你向江神默祷,助你取胜,是不是?”梁萧还未答话,却见释天风面向着东方,双手抱拳,恭恭敬敬唱了个诺,不由怪道:“释岛主这是作什么?”释天风嘿然不语。梁萧眉头一皱,正要作罢,释天风见他不加追问,反而憋不住了,说道:“梁小子,我给你说,方才老夫向东海海神许愿,倘若此番胜出,定以乌牛白马答谢,嘿嘿,你那江神不过芝麻大小个官儿,怎比得上海神的官大?”言下摇头晃脑,甚为得意。

    梁萧不觉苦笑,心道:“你心中唯有胜负,哪知道生离死别之苦。说起来,阿雪生时并不杰出,死后怕也做不得钱塘江神,顶多是个孤苦伶仃的小鬼罢了。”想到此处,胸中一酸,几乎儿当着众人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入夜时分,众人觅地休息,梁萧叫过风怜道:“此去天机宫,必有一场恶战。我对头甚多,全身而退颇为不易。倘使我有不测,你也毋须难过,骑了火流星赶快逃命。这几日,我将生平武功演成口诀,自今晚传授与你,但能领悟多少,就看你的造化了。”

    风怜美目中泪水滚动,颤声道:“师父,咱们不若将镜圆还给老头儿,回西方去吧。”梁萧脸色一沉,道:“你要违抗师命么?”风怜从没见他如此严厉,一时低了头,泪水夺眶而出。梁萧硬起心肠,道出心法口诀,逐句讲解,直待三更时分,师徒俩方才各自歇息。

    这般白日里赌斗轻功,夜里传授口诀,三日光阴转瞬即过,括苍山遥遥在望。前一日,梁萧本已超出十丈,哪知午时不到,又被释天风迎头赶上,不由暗自作恼,自付十年苦练,竟还胜不过一个古稀老者,真是莫大笑话,早知如此,便该昼夜兼程,倚仗年富力强,将这老人拖垮。倘使这般不胜不败,拖至天机宫内,对自己殊为不利。一念及此,便笑道:“释岛主,咱们就在山前分个胜负如何?”释天风道:“怎么说?”梁萧指着远处一株秀出于林的大桧树道:“就以那株桧树为限,谁先到的,就算谁赢。”释天风笑道:“好。”喝声未落,已如风掠出。梁萧足下一紧,紧紧跟上。

    两人快似浮光掠影,顷刻间,离大桧树不足十丈,兀自平肩并驰。梁萧见势,忽地挥掌拍向释天风。

    释天风咦了一声,回掌迎敌,足下稍缓,不防梁萧掌力忽又一缩,趁机舱出丈外。释天风哇哇怒叫,十指挥弹,“无相神针”铺天盖地射将出来。梁萧不过虚招使诈,释天风却是招招狠辣,他只得转身抵挡。一时两人拳来脚往,总不让对方轻易上前。正斗得激烈,身边红光一闪,风怜乘了火流星奔至桧树前,跳下马来,笑道:“师父,释岛主。你们都别争啦,最先到的是我呢!”梁、释均是一愕,齐齐停住拳脚。花镜圆也笑道:“这叫‘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’,这次比斗轻功,你们谁都没胜,白白送个便宜给我们。”他拉紧风怜的手,眉开眼笑,紧挨她站着。

    梁萧哭笑不得,皱眉道:“风怜,别要胡闹。”风怜咬了咬嘴唇,大声道:“我才不是胡闹。你说了,以这株桧树为限,谁先到的,就算谁赢,不是么?”梁萧道:“此次比斗只限我和释岛主,谁让你来掺和?”风怜冷笑道:“你们两个自负轻功了得,却输给了我这小女子,还有脸再比么?”她恣意狡辩,梁萧未及答话,释天风早已暴跳如雷,叫道:“小丫头,谁输给你了?你要不是骑了马,早就被我抛到几千里外去了。”风怜见他气势凶猛,心头微怯,说不出话来。花镜圆却撅嘴道:“姑公公你说得不对,书上说‘君子生非异也,善假于物也’,聪明人就要会利用外物,你们有马不骑,有船不坐,偏要两条腿跑路,岂不是大大的蠢材么?”

    释天风怒道:“小羔子胡说八道,老子一巴掌打烂你嘴。”又瞪了风怜一眼,道,“你说我输了,好啊,咱们比划比划,看谁厉害?”话未说完,一掌便向风怜拍到,梁萧横身挡住,掌势一带,便将释天风掌力卸开。释天风两眼翻白,叫道:“还要打么?”梁萧冷笑道:“释岛主,说话归说话,但要出手欺辱我徒儿,不才势难袖手旁观。”释天风一拍手,哈哈笑道:“好,老夫先打倒你,再来修理你的赖皮徒弟。”梁萧哼了一声,冷然道:“释岛主大可试试。”

    风怜看见他二人又起争执,忙道:“师父,释岛主,你们都是当世高手,愿赌服输,既然我先抵达树下,凡事都须由我作主。”梁萧虽也不满她的所为,但释天风既对风怜不利,他自又转到风怜一方,接口道:“不错,小娃儿适才说得极是。君子善假于物,你虽胜得取巧,却也赢得聪明。有什么话只管说,我定然给你撑腰。”风怜大喜,笑道:“我说的第一件事,就是释岛主既然输了,就要如约退出纷争,不再纠缠我师父。”释天风脸一黑,便要发作,忽听花镜圆道:“姑公公,奶奶常说你武功天下第一呢!”释天风听得心头一喜,忘了生气,咧嘴笑道:“花无媸那婆娘真这么说?”花镜圆点头道:“不过,我这次回去之后,便要告诉奶奶,说你武功不算天下第一,耍赖才是天下第一,打架输了要赖,轻功输了又要赖,是个大大的老赖皮。”释天风一蹦三尺,怒道:“放你小乌龟的大臭屁…”正要开骂,忽而忖道:“不对,花无媸那婆娘最疼小乌龟,小乌龟说话无有不听,倘使小乌龟这么加油添醋一说,天机宫再传到江湖上,不止老子声名扫地,灵鳌岛上下也没脸见人了。”想着颇为踌躇,忽一顿脚,咬牙道:“罢了,事情我答应,但这个输老子万万不认。”

    风怜笑道:“不认输无关紧要,答应这件事就好。第二件事么?师父你既然输了,是不是就该如约将阿圆交给释岛主?”梁萧一愕。风怜拉住他衣袖,低声道:“师父,你是大英雄大豪杰,拿小孩子当人质,叫他爹爹妈妈担心难过,本就不对。”梁萧默立许久,忽地叹了口气,拉过花镜圆,交到释天风手里。

    释天风诧道:“梁小子,你当真答应把人给我?”梁萧冷然道:“岛主答应得,梁某为何答应不得?”释天风怔了怔,哈哈笑道:“说得是。”拉了花镜圆便要动身。花镜圆急道:“姑公公,等一下。”释天风皱眉道:“小娃儿还有什么话说?”花镜圆瞪着梁萧道:“我知道你嘴里服了,心里却不欢喜,我走了以后,你不许怪罪风怜姊姊。否则,哼,我饶你不过。”

    梁萧皱眉道:“你有几多斤两,敢来胁迫我?”花镜圆脖子一梗,大声道:“我现今打不过你,但我长大了,一定盖过你。”风怜见他这般强项着为自己出头,大为感动。

    梁萧打量花镜圆片刻,点了点头,道:“你年纪不大,志气却不小,好,冲你这句话,我不怪罪于她。”花镜圆皱起小鼻子,哼了一声,转眼瞧着风怜,想到离别在即,眼圈顿时红了。释天风将他抱起,嘻嘻笑道:“梁小子,后会有期。”展开轻功,往括苍山一道烟去了。

    梁萧转过身来,默然而行,风怜低头跟了一程,忍不住道:“师父,你若不欢喜,打我骂我都行,别要这般不说话,憋死人啦!”梁萧见她眉眼红红,泫然欲泣的样子,不由叹道:“你做得很对,我干么打你骂你,我只是痛恨自己罢了。”他见风怜神色惊讶,便道,“如今想来,我拿花镜圆做质,确是意气用事,只为我一人心安,全不为他人作想。想不到,过了这么些年,我还是脱不了这任性妄为的脾性。”风怜喜道:“这么说,你不怨怪我啦?”

    梁萧道:“今日之事,其错在我。你能不避责罚,逼我放人,甚有胆识。这世上,不论做学文习武,要想超迈前人、卓然成家,都须得有这分胆识气度。高手相争,末流者比试招式机巧,次者拼斗内力深浅。而真正顶儿尖儿的人物,比得却是气度胸襟。你根基甚浅,智谋稍逊,按理学不好我的武功,但你自幼长于昆仑山下,天高地迥,潇洒不拘,这分气度襟怀,寻常武人都难望其项背!”

    风怜见他不但不骂,还大大夸奖自己一番,喜极忘形,笑道:“其实我也没什么气度胸襟,只是打心眼里便没把你当师父。”梁萧不觉莞尔,心道:“放眼天下,只怕没几个人能说出这等话,这女孩儿当真胡闹。”

    却听风怜又道:“说到气度胸襟,释天风神神道道,又有什么个气度?”梁萧道:“话不可如此说,释岛主执着于胜负,为求一胜,不断砥砺自身,得一敌手,更是如获至宝。如此执着武学之人,我还没见过第二个。此外他患过失忆之症,常处半梦半醒之间,正合无法无相之妙诣,诙谐无方,难以匹敌。”风怜笑道:“敢情他是误打误闯成了高人。师父,那你还去不去天机宫?”梁萧道:“去是要去的。我本欲光明正大闯进去。但手无人质,也只好趁夜潜入了。”风怜奇道:“天机宫的人真那么厉害?”梁萧道:“未必厉害,只是当真动手,却有些道不出的尴尬。”

    师徒二人正自谈论,忽见迎面走来两人,其中一人远远叫道:“是梁老弟么?”梁萧认出来人竟是明三秋,他身后随了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,额高口方,乍看有些木讷。梁萧得见知已,心头一喜,笑道:“三秋兄,别来无恙?”明三秋抢上数步,一把将他抱住,上下打量一番,大笑道:“老弟,想死为兄了,我生怕晚来一步,平空错过。”梁萧奇道:“明兄如何得知小弟在此?”明三秋环顾四周,说道:“说来话长,梁兄弟,咱们寻个安生地方,再说不迟!”梁萧心头疑惑,点头应允。四人寻了一处清净茶社坐定,互作引介,明三秋指着那青衣少年道:“这位是我的徒弟,姓朱名世杰,钻研算学,略有小成。”梁萧见明三秋谈笑间颇有得色,知他对这弟子明贬实褒,也暗暗替他高兴,笑道:“三秋兄得此佳弟子,可喜可贺。”又向朱世杰拱手道:“朱世兄请了。”朱世杰面红耳赤,几乎将手中杯盏打翻,慌忙起身道:“世…世杰久仰梁先生大名,得…得蒙一见,幸何如之?待…待会儿定…定要好好请教…”他吞吞吐吐,颇见羞赧。

    明三秋苦笑道:“梁老弟勿怪。这孩子心思敏捷,但木讷寡言,不擅与人交往,一天之中,也说不了两句话,今日只因对你景仰已久,方才说了这么多,已算是大大破例了。”梁萧笑道:“哪里话,所谓智者不言,大音希声。朱世兄内秀外拙,正有古君子之风!”明三秋一愕,哈哈大笑,朱世杰则满脸激动之色,望着梁萧,大有知己之感。风怜瞧他眉眼死板,一举一动处处透着局促,不觉忖道:“这木头人儿倘若一

    天到晚不说话,谁嫁给他,岂不要被生生闷死么?”

    却听明三秋道:“梁兄弟,这些年你上哪里去了?为兄时刻留意,却始终没你消息。”梁萧说道:“小弟去了西方。”明三秋眼神一亮,问道:“听说西方有厉害数家,可是当真?”朱世杰听了这话,身子前倾,目光炯炯,盯着梁萧。风怜见他眼中神采焕然,迥异先时,不觉甚是诧异。

    梁萧啜了一口茶,道:“那里千多年前,倒是贤哲辈出,算学精妙,较中土犹有过之。而今人心不古,世道浇漓,西人崇信耶氏大神,算学机关都被斥为异端,日益衰微。公卿百姓大多愚钝懵懂,迷信全知全能之偶像,早已不知道算学为何物了。”明三秋捋须叹道:“可惜,我本想走一遭的,听你一说,不去也罢!”朱世杰眼神也是一黯。对坐半晌,明三秋忽道:“梁老弟,听说你擒了花无媸的孙子,要到天机宫寻仇,可是当真?”梁萧叹道:“三秋兄从何得知?”

    明三秋苦笑道:“江湖消息灵通得紧,况且此次云殊连发十二道神鹰令,晓喻武林。如今许多好手都在来此的路上。我也是听到消息,昼夜兼程,从金陵赶来知会于你。梁老弟,常言道:‘双拳不敌四手’,暂避锋芒,方为上策。”

    梁萧未料自己一发牵动中原武林,更料不到云殊手段如此迅烈。沉思半晌,始道:“三秋兄义气深重,梁萧五内俱感。但我此番若不见上晓霜一面,着实无法甘心。三秋兄你也知道晓霜的痼疾,一过十年,委实叫人挂念…”他说到这里,忽见明三秋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,梁萧何等聪明,瞬间觉出有异,迟疑道:“三秋兄,莫非,你知道晓霜的近况?”

    明三秋苦笑道:“若不是情非得已,明某委实不愿以实相告。”梁萧一把扣住他的手臂,正色道:“晓霜到底怎么了?三秋兄,你…你千万不可瞒我。”明三秋只觉他手劲奇大,几乎将自己手臂捏断,不觉皱眉道:“梁老弟,你须得冷静从事,要么我宁可不说。”梁萧一征,收回手掌,按住身前茶碗,努力定住心神,缓缓道:“三秋兄说得是,还请直言相告。”

    明三秋叹了口气,道:“我虽脱离天机宫,但宫中故旧尚多,这些年多有往来。据他们所言,十多年前,霜小姐不幸遭逢韩凝紫,在汉水边遇害。事后那女魔头眼看难逃公道,也挥剑自尽。梁老弟,你须得想开些,有道是:‘酒贱常嫌客少,月明多被云妨’,世间事原本悲苦者多,欢乐者少。况且事隔多年,伤心也是无用,莫如节哀顺便,自解为好…”说到这里,忽见梁萧面色青灰,嘴唇微颤,眼中茫茫然一片,全无神采,不由心头一惊,岔开话道,“梁老弟,如蒙不弃,为兄陪你喝上几杯。”说罢招呼小二上酒。

    风怜见梁萧这般模样,胸中也感酸楚,握住他手,但觉人手冰凉,忍不住道:“师父,别太伤心了…”梁萧身子一颤,甩开她手,摇头道:“对不住,我心里乱得紧,告…告罪,失陪则个…”他语无伦次说了这几句,拔足便走,抬手之时,掌下那只茶碗竟已深陷桌内,与桌面齐平。

    梁萧动身奇快,奔出数丈,众人始才还过神来,风怜叫道:“师父!你上哪儿去?”追出茶社,只见他奔走如飞,顷刻间便只剩一个灰色小点,风怜催赶火流星,追到山前,却见林蔼苍茫,哪还有梁萧的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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